椰上青树

作者不应该放弃哪怕是唯一的听众
AO3堆文:AstiPerif

【Trevilieu】当往事都凋零

还是之前写的垃圾文…

就当我自己割腿肉给自己吃

小虐怡情!


☞BBC向

☞BE预警!死亡预警!

☞混乱的历史背景

☞老年向

☞字数将近9000,预计阅读时间…十几分钟?


Summary:当战争打响了,已不再年轻的火枪手队长仍旧带兵上阵。



黎塞留主教又展开了新的一张信笺。他的头被巴黎带着恶臭的空气和永远昏沉的天空弄得发疼。拉罗舍尔在打仗,白金汉公爵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军费开支如流水一般。国王陛下仍旧痴迷于打鸟,把这一烂摊子的事留给他去处理。


“……围城战不容乐观。我军伤亡惨重。火枪手卫队损失严重,准备返回巴黎重整旗鼓。火枪手死亡十四人,受伤二十七人,德·特雷维尔队长身受重伤,迄信毕仍旧昏迷不醒……”


主教的脸上滑过一丝焦虑,但转瞬即逝。“火枪手何时回城?”他向送信的卫士问。


“若无特殊情况,今日傍晚即可抵达。”


傍晚时分,巴黎城门大开,路易国王、安娜王后以及一列重臣在宫门前迎接归来的战士们。火枪手卫队中一半的人是躺在马车上进的城,剩下的一半人伤痕累累,摇摇晃晃地坐在他们疲惫的战马上。领头的队长脸上带着肮脏的血污,右手臂被吊在胸前,勉强地微笑着经过无声的人群。

国王的脸色不十分好看。队长几乎是需要人搀扶着下马,随即跪倒在地。“请平身吧,队长。”国王的声音有些颤抖。“国家感激您为保护她的荣誉所做的一切。”他勉强说着。


“我愿为她献出生命。”队长几乎算是献出了半条生命,他现在格外虚弱,仿佛风一吹就会摔倒。


“队长大人路途疲乏,需要休息…与医疗。”王后向他点点头,“请一定养好身体,国家需要您。”


队长大人又向国王与王后行礼,接着踉踉跄跄地走到一边。主教打了个响指,示意两位红衣卫士上去搀扶着队长。“带他去看我的医生。”主教小声命令着。


“我不需要搀扶。”队长小声反驳。


“不能逞强。”主教警告似的瞪队长一眼,让卫士赶快把他带走。


这个时候达达尼昂、阿多斯、阿拉密斯与波尔多斯也上前来接受国王的嘉奖。仪式直到天黑才结束。主教清楚自己应该回办公室继续批阅如山的奏章,特雷维尔队长离开时火枪手卫队的文件也由他来处理。但那些文件需要给真正的队长过目,更何况主教一半的内心还在尖叫着想去探望那个男人。


主教乘着马车将文件取回,然后抵达医生的寓所。队长正在客房里浅眠。手臂换了药被绑在胸前,受伤的腿也被包扎,用几个垫子垫了起来。队长灰白消瘦的脸庞在干净明亮的枕头里格外显眼。主教不想打扰他,便在病房里踱了几个来回,最后停在窗前俯瞰着喧闹的巴黎城。身后队长不均匀的呼吸声毫无遮拦地传入主教的耳朵里。他的确伤得很重。主教想着,又想起了战场上的拉罗舍尔和该死的英国公爵,随后才想起来该去找医生询问队长的伤情,于是他便离开了。


当主教再次回到客房时,队长已经醒来了,看到他,他虚弱地堆出一个笑:“噢!主教大人,没能一睁眼就看到您,真让我伤心难过。”他顿了顿,才又有力气继续说。“您知道,在拉罗舍尔那个地方,平素见到的不是该死的英国人,便是伤得血肉模糊的自己的同胞;听到的不是英国人的枪炮声,便是伤者的哀嚎。我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但也许是年纪大了吧——那种地方的确令我不适。如今又能睁眼看到令人安心的主教大人您,又能听到熟悉而充满和平的嘈杂与喧闹声,您说我如何不能开心呢?噢,不过请不要怀疑我对国家的忠诚。当国王陛下与法兰西需要我时,我会再次毫不犹豫地投身于拉罗舍尔,或是谁知道的下一个战场。”


“您不要再说多了,队长,您身体如此虚弱,不应该多费一丝一毫的力气。”主教站在床边,带着一丝宽慰看着队长。“您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说明您的身体正在好转。这真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呀!”


“喔,”队长眨眨眼,“难道您是在担心我?为我开心?”


“您应该把这种心思收起来,不要想乱七八糟的事。”主教强调,“我是为火枪手卫队的队长康复而开心,这可不仅仅是针对您个人。如果躺在这里的换做是达达尼昂或是波尔多斯,我也会为他们高兴。”这当然不会是真的。


“达达尼昂与波尔多斯都没有躺在这里,主教大人,而是我——德·特雷维尔,正巧是火枪手卫队队长,正巧还是您的同伴兼好友。”


“是的,所以您应该好好养病。这是国王与王后的意思。”主教又赶快补充道。“我将火枪手的文件给您拿了过来,您临走时把它们托付给我,如今该让正主过目了。”


“我相信您。”


“我还是读给您听吧。”主教在床铺左侧的椅子上坐下来,“‘…批准火枪手卫队军服二十套,配枪十五把,佩剑十三把…’这是批准的供给单;‘…赠葡萄酒十桶,新式火药十二桶,以兹感谢…’这是某个心怀感恩的乡绅送来的,顺便告诉您,那十桶酒已经一滴不剩了;‘…若您批准犬子参加贵队,将不胜感激…’您的某个朋友又想为卫队提供人手了;‘…因火枪手酒后打架斗殴,造成店家损失,在此每人罚款五百利弗尔,以示惩戒…’唔,可不能少了这一张。”


队长的脸上又一次浮起笑容。“好心的大人哪,虽然我已重伤,但您还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讽刺我的机会。”


“哪有,队长大人,我与您都为精力旺盛的年轻人而苦恼。被留下来的火枪手们一个个都心存怨念,怨恨我与您不允许他们拥有夺得战功、赢取荣誉的机会。”


“他们会被带上战场,当他们上过一次战场后,就不会再这么想了。”


“或许是的,队长大人,可是我看您的几位火枪手,就是阿多斯他们,仍旧兴致勃勃想再次回到带给他们赫赫战功的比武场上哪。”


“他们是好战的年轻人,也具有能力,就让他们去吧。”


“距离下一次火枪手出征还会有一段时间,队长,我怀疑您是否能够带队出击。”


“我相信我可以,我的身子还硬朗。”


“不要盲目相信,更不要逞强。”主教前倾着身子,将手掌放在队长的额头上,他感到他在发烫。“您的身体还很虚弱。”


队长无奈地长叹一口气。主教站起身,召来医生,命他好好照顾受伤的队长。


仗仍旧在打。主教又回到从前繁忙的工作中。头痛这位老朋友也越来越频繁地拜访他了。也许该找医生开几剂药方,他想着,不过现在医生忙于照顾特雷维尔队长和治疗受伤的火枪手,就不去打扰他了吧。主教虽然打心眼里讨厌目无法纪的火枪手们,但他们毕竟是为国家而战,一个赤诚的法兰西之子不该在这种时候再斤斤计较。


介于主教对队长的身体如此上心,医生也托人带话,向主教禀告队长的身体情况。主教很高兴听到队长在一天天好转。他虽无暇亲自探望(他最近连家都少回了,夜晚就在办公室过夜),但也能在脑海中勾勒出队长的样子:消瘦而苍白的脸上长了点肉,变得有了血色;他能靠着床头坐起来了,能够亲自翻看战报文件了(闻此主教还派人将前线报告送给队长供他翻阅);他可以下床走动了,虽然还不能走太远,但至少可以自己扶着墙在窗边看看了;他可以拄着拐杖在街上走走了,虽然他并不怎么愿意出去,他并不愿意让手下看到自己虚弱的样子。


尽管如此,主教在窗前伫立时,仍旧偶尔能看到在街上漫步的队长。他身着便服,拄着拐杖缓慢地走着,市民们向他们的英雄致以敬意。主教发现自己总是能注视他很久,从一条街道的这一头一直到那一头。每次注视着队长蹒跚地走过这一程后,主教的头痛都会神奇地消失。他时常这样陪伴着队长散步。有一个黄昏他看着队长停在了塞纳河边,双手撑着拐杖静静地望着河水。主教知道队长眼中的景色是什么样的:绸缎般的河面和流动的光。而他自己眼中的景色却是火烧的晚霞下一个不动的身影,以及四周已经成为剪影的巴黎城。黑夜降临后队长慢慢地回到了他养病的那个院子,主教也坐回桌前,为自己点上一支蜡烛。


又过了一段时间,据医生的口信,队长已经可以不拄着拐杖走路了,但仍旧走得慢慢的,而且一瘸一拐。他更加愿意到街上散步了。在某个空气温暖的中午,队长轻轻推开主教办公室的门,越过长长的浅棕色木地板,看到了书桌后那个红色的身影。


主教站起身,用一个极轻的拥抱欢迎他的朋友。“上次您走进我的办公室,还是愤怒地一脚踢开的。”


队长想起往事,便笑了起来。“我们那时热衷于与彼此为敌。”


“直到我发现国王失了您不行。”


“有些事情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化,不是吗?”队长摇摇头。


主教引他走到办公桌前。“看到您身体恢复得这么快,真是让我宽慰呀。”


“我也惊讶于此,不过康复总是让人开心的不是吗?”队长将一小束野花放在主教的手中,“我给您带了东西。”


“什么?我感激您的多愁善感。”主教无奈地把花放在桌子上,并且把桌子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向两边推开。


两人面对面坐下。队长道:“我想要一杯葡萄酒,谢谢您。”


“您被禁止喝葡萄酒。”主教回答,却开启一瓶酒,为自己倒了半杯。


队长向后靠在扶手椅中,无奈地长长吐出一口气。“您总是这样!唉,好像不与我作对就活不下去一样。”


主教被逗笑了:“我是为您的身体着想。所以,何事造访?”


“没什么。您知道,独自一人养病总是无趣的,而亲爱的主教大人也不常来探望我。”


“您老了。”主教一针见血地指出,无视队长脸上的惊讶,“只有老年人才会渴望别人的陪伴。那些躺在病床上的老人们不就是这样?”


“请容许我指出您年纪比我还大这一事实。”


主教笑了笑,那笑容中颇有些伤感的意味。队长见状改换话题,提起最近的战事。两人就战略与战术安排讨论了一下午。有些时候听取老兵的看法的确让人受益颇多。傍晚告别时,主教说:“今夜您还会去塞纳河边吗?”


队长惊讶地眨了眨眼睛:“您不会在监视我吧?”


“怎么会呢,亲爱的队长?”主教带队长走到窗前,“您看,从这里几乎能将半座城市纳入眼中。”


“这样的话,那是我错怪您了。今夜我原想邀请您去河边散步,不过既然您国务繁忙,我就不打扰您了。”


“是的,改天吧。”


“‘改天吧’。也许战争结束后,我们会有时间。”


“是的,队长大人。”


当主教决定是时候将火枪手卫队派去战场时,所有无伤和超过半数的伤愈的火枪手都踊跃参加。“噢,我也是多么的想去战斗呀!”队长喃喃地说着。


“可是您身体未恢复,不应该带病出击。”主教站在火枪手卫队的营地里,看着队长宣读出征名单。除了几位重病未愈的火枪手外,大部分都被派出去了。“战事紧急,即刻出发。”队长最后说,“我是你们的队长,却不能带你们出击,这真是让我感到羞愧难堪…不过我相信你们都是勇敢的小伙子,出发吧!用你们无情的子弹和锋利的刀剑指向白金汉公爵的胸口!为法兰西夺取荣誉!”


火枪手们随着队长激动地喊了起来。在队长下令解散后他们纷纷拿上自己的武器和马鞍,骑马再次列队完毕后便冲出了营地,纷乱的马蹄扬起一阵灰尘。队长不无伤感地望着离开的马队,主教却沉默地望着他。


“您感到难过吗?”主教问他。


“的确。”队长承认,“我应该跟他们一起。我是他们的队长,这是我的责任。”


“达达尼昂是个好孩子,虽然有的时候有些莽撞,但他心里都明白。他不会让您失望的。”


“他还是太年轻。”


“他不年轻了。您该培养他。无论您怎么嘴硬,您还是年纪大了。”主教伸手捏起队长耳边垂下来的一缕发白的鬓发,在指尖揉搓着。“我记得它们曾经是棕色的。”


队长将主教的手拍下去。“我也曾经是那群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们中的一员,满脑子都是战斗和荣誉。”


“老年人才喜欢回顾过去。”


队长瞪了主教一眼,改口说:“也许达达尼昂将会是一个好的队长。”


“他一定会是。”


“也许马萨林也会是一个好的首相吧。”


主教陷入了沉默。最后他说:“我们的时代终会过去,队长,时间对谁都一样残忍。”


火枪手卫队出征后前线报捷。队长兴奋异常。“适度的兴奋对他的身体有好处。”医生这么对主教说。队长已经可以重新握枪与剑了,也更加频繁地拜访主教。“下一次出征,我就可以与他们同去了。波尔多斯和阿拉密斯在下周会回巴黎运一趟军资,我可以和他们一起走。”


“您就这么急着去找死?”主教突然把文件往桌子上一扔,愤怒地走到壁炉边,留下一个后背给队长。


坐在扶手椅上的队长一愣。“保家卫国是军人的责任,主教大人,而且我并不认为在战场上战死是‘找死’,那是光荣的牺牲。”


队长看到主教的肩膀松弛了下来。他转过身,面容疲惫。“对不起,队长大人,我刚刚失态了。的确,您作为军人,就是应该在战场上拼杀,而不是被迫留在后方。我批准您下一次随着阿拉密斯和波尔多斯出征。”


“谢谢您。”队长回答。


在之后的日子里,队长常在主教的办公室中一坐就是一天。主教埋头于纷至沓来的文件中,队长安静地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主教偶尔感受到队长的目光。当他站在窗后注视着队长时,对方是不是也有这种感受呢?


有时队长也会在他的办公室中走着,取下几本书读着。他不愿意主动与主教谈论战事。“这本来就是您该做的事,我不应该插手。不过如果您想与我探讨的话,我很乐意。”他是这么说的。在主教忙于工作而忘记用餐和休息的时候,队长也会提醒和督促他。“您的任务很重。您关心我的身体,我也不能允许您把自己的身体拖垮。”有时队长也会给主教按摩头部以减轻他的头痛。


说起来队长的手绝不适合按摩。那双手是摸惯了枪和剑的手,粗糙且用起力来绝不吝啬。虽然主教不得不经常喝止住队长将要将他的脑袋当个西瓜一样捏开的行为(“我真怀疑您是不是又想像从前一样置我于死地了”),但他也发现他十分享受那些他可以后仰着头,毫无顾忌地放空脑袋,任由别人在自己头上按来按去的时候。那个时候队长的外套就在他鼻尖上方几寸处晃悠,他能嗅到队长身上的烟草味道,还有洗也洗不掉的火药味和血腥味。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主教一瞬间真的以为自己在乡下的住所中过着隐逸的生活。但是战报不断。阿拉密斯和波尔多斯也回到了巴黎。那天夜里主教躺在床上浮想联翩:如果当战争结束后,一切都安定下来,他也许会回到任何一处远离巴黎的住所,也许带上特雷维尔队长,过上真正老年人的生活。但是仅前提就是无法实现的。欧洲大陆还笼罩在双头鹰的阴影之下,鸢尾花还未真正绽放,更何况海峡对岸的邻居依然蠢蠢欲动。


火枪手护送的补给从巴黎出发那天的凌晨,队长就早早起床,梳洗完毕后穿戴上火枪手的制服:盔甲、披风、火枪与佩剑。他感到心中的激动和紧张,让他的手都在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像个初次上战场的新兵一样。他嘲笑自己。然后跨上马,向主教的办公室奔去。他是他告别的第一位。


主教正当用完餐,结束了梳洗,他请队长在会客室等待片刻,自己将便衣换成法衣便来见他。队长却开口说:“请允许我为您更衣吧。”主教沉吟了片刻,最终同意了。


队长发现主教并没有众人想象的那么高大和威严。队长发现主教在没有穿着法衣时只是一个被病痛缠绕、有些瘦弱的中年人。队长发现主教竟然比他还矮上几寸,只是旁人都没有机会近距离观察他——他们甚至都不敢直视他。队长用轻柔而笨拙的动作为主教裹上层层叠叠的红色法衣。当他向后一步退开时,主教又是他从前熟悉的那个威严的首相大人了。


主教邀请他与自己同乘马车进宫去与国王告别。他看着队长坐在红色天鹅绒的坐垫上,身子微微前倾,一只手肘撑在膝上——像他从前上百次那样坐在他的马车中。他看上去格外从容,不像是一个重伤未愈还逞强要上战场的士兵。主教想起自己询问医生:“他到底怎样?能不能上战场?”


医生回答:“之前那场战役使他受了重伤,主教大人,不仅仅是外在身体上的,他的气息与内脏也有紊乱。如果这一次战役轻松的话,他就能调理身体直到完全康复……”


“就算这一次战役轻松,他也不可能回城。他会随军继续下一场战斗,不到像上次那样他不会回来。”主教粗暴地打断医生的话。


“是的。这样的话,如果一切顺利,他也会落下病根;如果再像上次一样,那么…”医生摇了摇头。


“他自己清楚吗?”


“我向他解释过。他比谁都清楚,身体毕竟是他自己的身体。”


主教又望着面前的队长。队长有一双湛蓝晶莹的眼眸。“您有想过退休吗?”他突然问道。


“主教大人,您知道,像您与我这样的人,是与退休无缘的。”


“也许您这一场战争结束之后……”


“也许吧。也许我就能退休养老,将火枪手卫队的事全盘交给达达尼昂。”


“您年纪大了,该把上阵杀敌的任务多交给年轻人了。”


“那我还能做什么呢?我只是一介武夫。”


“您可以为我写战争报告。”主教突然想到。


队长只是笑笑,不再接腔。当马车接近王宫时他开口道:“您今天的香水味道很好闻,像是草莓的味道。”


“这是果香调。”主教回答。他不知道队长突然提起香水是做什么。队长从来不喷香水。


“是吗?”队长笑了起来,蓝眼睛周围堆起皱纹,“在我闻起来就是草莓的香味。”像是您拥有所有的草莓,像是您拥有所有的春天。


“您喜欢吗?我可以送给您。”


“也许等我凯旋之后吧。”


两人离开马车后步行进宫觐见国王。他们并肩走在宫中的路上,又并肩站在国王面前行礼。王宫仍旧安详宁静,喷泉的水花仍旧清亮,花朵也依旧芬芳。在这里看不到几百英里外战争的丝毫迹象。主教清楚国王只是不愿意面对他们正处于战争时代的事实而已,而接见不管从战场上回来还是将要上战场的火枪手都会毫不留情地提醒他。但德·特雷维尔对国王陛下有别样的意义。


“队长。”国王强忍着语气中的无助,看着面前低着头的队长,“请将胜利带给法兰西。”


“我绝不会让您失望。”


“也请将您自己完好无损地带回巴黎。”


队长有些惊讶地抬头望着国王,随后又低头道:“我会的。”


“请您发誓。”主教在一边忍不住开口,“请您向国王陛下发誓,您会活着回来。”


“我发誓我不会死在战场上。我发誓我会活着回到国王陛下的身边。”也回到主教的身边。回到他办公桌边的那张扶手椅上。回到他关于退休的不切实际的梦想中。


“我希望您能遵守誓言。”国王道,“阿拉密斯,波尔多斯,我忠诚的火枪手们,请保护你们的队长的生命安全。我不希望他是躺在马车上回来的。”


队长走后主教仍旧回到办公室,在方寸之桌上操纵半个欧洲。队长顺从了主教的意思,为他写战争报告。当主教看到一张一张有熟悉的字迹的羊皮纸时唇边溜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他读着那些报告,好像就听见队长站在他面前向他叙述,但抬起头,眼前却空无一人。


直到有一天战报断了。第二天是另一个笔迹,告知他特雷维尔队长在战斗中旧病复发,又一次受了伤。过了几天队长与其他的伤员一起被送回了巴黎。队长被安排了全巴黎最好的医生治疗。主教又去看望他。这一次队长比从前更加虚弱和苍白。


主教比从前更频繁地到队长的病房中,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等着他的苏醒。可是队长每一次只能气若游丝地说上两句,随后便把头转到一边,闭上眼睛,仿佛说话与呼吸就可以要了他的命。


“看上去我打破了我的誓言。”这是队长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您的确。”主教用有些严厉的目光盯着队长。


“也许我病好后,真的该辞职休养了。”


“我会签署官方文件强制您去休养,队长,去个温泉或是别的什么地方。在这一点上我可以发誓。而且我要亲自护送您去。”


“您护送我?您大概是忘了年轻时候我曾经当您的护卫的那几天了吧。”说完这句话后队长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一样深吐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到了后来,队长身上的新伤旧伤一齐溃烂发炎,他本人高烧不退,陷入昏迷。主教每次踏进他的病房都能看到床头边的半盆鲜血。“给队长大人放了好几次血都没有用。”医生这么对他说。于是他回头去望望病床上的队长,面色灰白、额角一片密密的汗珠。


主教跪在圣像面前,向着圣父、圣子和圣灵祈祷,祈祷他们能将德·特雷维尔队长唤醒,让他重返人世。他的手指紧紧地抓住胸口的十字架,深红色的长袍拖曳在地板上。窗外的阳光将他笼罩在一片光辉之中。请把无私的光与温暖分享给德·特雷维尔。


请让德·特雷维尔再次感受到巴黎的阳光和塞纳河的流动。


队长的全身失去了血色。他躺在那里,好像所有的生命力都已离他而去。那双曾经晶莹美丽的蓝眼睛如今浑浊不堪。他的床榻边围了一群人,他的朋友、下属、同事,他的国王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


“您本不该离我而去。”国王的眼睛里充满泪水。


“我终究还是让您失望了。”队长又停了一会,“我的继任者一定比我更加优秀。”


“没人能代替您。”


当主教走近时,人群为他分开,国王也离开了队长病床边的位置。队长看看主教,又将目光挪到国王的脸上,国王便抹着泪水带众人出去了。最后整间房间中只有主教一人坐在队长身边。


“我很抱歉。”队长说着,苍白的手指轻轻抽动。


“您不必……就像您说的,战死沙场是一个战士的宿命。”主教勉强地回答。


“可是再也没有温泉和草莓味的香水了,也再不会有退休了。”


“您在个人享受与国家责任之间选择了后者,国王与法兰西的人民都会充满敬意地提起您。”主教说着,仿佛在举办一场盛大的英雄纪念仪式。或是英雄悼念仪式。主教的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


“我不后悔。”队长把眼睛轻轻阖上。主教一瞬间以为他就要离开,紧张得双手出现了汗珠。


在一阵沉默之后队长又一次开口,这一次他的声音颤抖,毫无生气的手掌也向主教的方向伸着。“您知道我有多爱您。”


主教抓过他的手握在掌心。“我知道。”一直知道。既然已相互撕扯争斗半生又怎会不知道?既然已并肩走过几十年的巴黎街道又怎会不知道?既然生命中已全是对方留下的烙印又怎会不知道?


他知道这一点就像知道法兰西的未来一样清楚。


队长向他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我走后让达达尼昂做火枪手卫队长。您去任命他。”


“如果年轻的达达尼昂能够压得住阵脚的话,他会是一个不错的队长。”只不过一定不如他的上一位好。


主教下意识地回答完后才发现队长已经溘然长逝。


主教又无声地坐了一会,仍旧握着队长的手。他发现在自己心中找不到太多的悲伤,而是感觉像自己的家被一把火烧成灰烬,明知道那就是家,但是却再也回不去了。


他的鼻尖还有队长身上的烟草味道。阖着眼眸的队长像是睡着了。主教想起某一夜提着灯直接走进队长的房间时(那一次是因为玛丽·德·美蒂奇的叛乱),看到的熟睡的队长的面孔;而后又是队长在他的宅邸的沙发上睡着,怀里抱着一只南美洲的猫时的景象。主教又闻到了烟草的味道,像是队长的身影仍旧忽近忽远的萦绕着。


也许他是把对队长的感情埋藏得太深了。身居高位的人不可以流露出对某个人的真情,否则会成为政敌手中的把柄。特雷维尔队长也清楚这一真理。所以他们这么多年各自埋藏着自己的心思,像舞台上的演员一样按照剧本扮演着他们自己的角色,永不停歇地兜转了几十年,赢得一阵阵的喝彩。


主教低下头郑重其事地吻着队长的手。随后他站起身,走出房门,向走廊里等待的众人宣告了德·特雷维尔队长的死讯。


根据国王的意思,队长的葬礼在圣丹尼教堂举行,六位贵族为他抬着棺材。国王红着眼圈坐在首位,王后与主教分坐在他两侧。在抬棺的队伍走过时主教忽然想到为队长去抬棺。因为如果我是那个躺在那里毫无生气的人的话,他一定会为我抬棺。主教想着。在后边的仪式中,他一直盯着眼前的蜡烛,盯着它跳动的火焰和袅袅的青烟,直到眼睛发痛。


葬礼结束后主教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办公桌上仍旧有堆积成山的羊皮纸等待他去批阅。毕竟现在还是战争时代。主教坐到椅子上,双手把文件向两边拨开。他突然注意到办公桌旁的那张空荡荡的扶手椅,有一束野花被放在椅垫上。


直到这个时候,德·黎塞留主教才落下泪来。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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